第69章
看到窗帘后露出来的面孔,韩拓笑着催马上前,跃上马车。
车帘才打起,一个娇小的身躯便猛地扑入怀中,冲力大得他几乎仰倒。
韩拓连忙稳住身形。
“开心成这样?”他笑道,一壁说一壁抱着顾婵坐下。
顾婵挂在韩拓脖子上,贴着他脸颊蹭来蹭去,娇笑连连,“王爷,你怎么那么好。”
“嗯,我怕把你留在家里,等我回去时王府已经被大水淹没了。”韩拓一本正经道。
怎么会有水?
顾婵眨巴着眼睛看他,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,这是取笑她爱哭呢。
“不想理你了。”她捶了韩拓肩头一下,扭身背对他。
韩拓包住顾婵的小拳头,“既然不想理我,那肯定不想跟我在一起,好,叫林修送你回去。”他扬声道,“林……”
顾婵连忙转过身,捂住他嘴不让喊人,“我不回去。”
话说完,看到韩拓笑得嘴角都裂到耳根后的模样,才知道他是耍她的。
“王爷老是欺负人。”顾婵抱怨道。
韩拓笑而不语,明明是她太单纯好骗,三言两语便上钩儿,都不需要花费多少脑筋,也就是碰上他,换个心思不正的,恐怕被卖掉还会当人家是好人。
两人耳鬓厮磨好一阵,顾婵忽然想起一事,“我什么都没带……”
连换洗衣服也没有。
“都给你准备好了,”韩拓揉了揉她头顶,“家里那些没法穿,叫人另外备置的。”
夜宿驿馆时,顾婵看到韩拓为她准备的衣物,清一色的改良胡服,窄袖短衣,长裤短裙,还配了羊皮靴。
最初几天,顾婵并不能十分理解韩拓这样准备的用意,直到五天后,队伍离开官道,转走小路,而后上山,顾婵有了亲身体验,便渐渐明白过来。
山路崎岖狭窄,马车不能通过,她再次与韩拓共乘一骑。
这时候,胡服的便捷之处完全显露出来。
翻过大山,进入草原,再没有驿馆歇脚,夜晚只能宿在营帐。
草原的天空是一望无际的湛蓝,比皇后翟冠上的蓝宝石还要澄净清透,大地如同铺展开来的绿色绸缎,连绵逶迤,与穹空与遥远的天际线处挽手相连。
顾婵从未见过如此广阔浩瀚的天然景色,震撼之余,只觉在这苍茫天地间,连心胸都跟着宽阔起来,似乎再无事可为之烦忧。
难怪那时韩拓不愿留在京中。
然而,他们在此处只留驻半月,之后便启程前往山西,烦忧也随之到来。
山西都司指挥使任翔其是个极善钻营的,在大同为韩拓准备下豪华大宅墨园,更在宅子里安置了三个美人,其中包括他早前往幽州时从百花深处赎买的绝色歌姬。
当然,这等事,顾婵是不可能知道的。
任翔其虽然知道靖王带了一名女子同行,但怎么也想不到会是王妃,只当是宠妾。虽然见面时不忘巴结,却不会真正当成一回事儿。
至于知道顾婵身份的,一行人中只有顾枫、李武成、林修、红桦与白桦五个,皆是不会到她跟前嚼舌根之人。
在墨园住下后,韩拓便开始会见山西三司各人,了解当地情况。
顾婵唯有自己找事情打发时间。
既然在大宅中落脚,自然也有精致的罗裙首饰送到,她每日早起皆要精心装扮一番。
只可惜,碧苓与碧落未曾跟来,红桦和白桦两个对女儿家的事情明显不那么精通。好多时候,顾婵必须自己动手。
不过也好,这样一来耗费的时间尤其多,正合了她的目标。
打扮好后,她有时就在房内看书,有时也会去园子里逛逛。
这日午饭后,顾婵本打算歇晌,躺在床上将睡未睡之际,有缕缕丝竹之声远远传来,侧耳细听,时而悠扬婉转,时而荡气回肠,极是引人入胜。
顾婵曾随云蔚夫人习琴多年,一听便知对方琴艺高超,却不知是何人在园内弹奏。
好奇心驱使下,她起身披衣,唤过红桦跟随,便追着那琴声穿过游廊,转过假山,来到位于园内西南角的池塘。
越过池中竞相盛开的红白二色莲花,可见水阁内有一女子,身穿青竹色衫裙,只是背对顾婵,看不到容貌。
顾婵踏上石桥,走到近前,那女子似乎甚是投入,依旧低头抚琴,丝毫不曾觉察有人到来。
直到一曲弹毕,她才缓缓收回手臂,掸一掸衣裙站起转身,盈盈向顾婵福道:“民女江怜南,见过王妃。”
第70章
顾婵一封一封地读着信,越读脸色越难看,说不清是气得还是怕得,双手控制不住地打颤,信纸拿在手上被抖得哗哗作响。
“你怎么打上摆子了?难不成信上有毒?”傅依兰坐在绣架前,埋头穿针引线,不无调侃地问道。
两个姑娘这些时日没什么别的消遣,时光全用来互为师傅,又是一般的兰心蕙质,如今顾婵能打马小跑,轻松自在地绕靖王府一圈,傅依兰也开始绣起牡丹富贵图。
顾婵颤着声儿,勉勉强强地克制着打结的舌头,把四则消息一一转述清楚。
傅依兰飞针走线的动作随顾婵话语越来越慢,听到最后一则消息时,手一抖,针便刺进食指。
“嘶……”她疼得直抽气儿,没办法,从小拿惯刀枪,腕力大,控针时有优势,扎自己时也比旁人力气足。
血滴在绣布上,迅速晕开,仿佛自有灵魂,为的只是填满未绣完的半朵火炼金丹1。
这当口谁能有闲心管绣图如何?
“七皇子这是……这是要百万将士白白送死么?敢情河南的灾民是百姓,军中的将士就不是他大殷的百姓?”傅依兰义愤填膺,急怒之下连称呼都不记得改,比手划脚地差点带倒了绣架。
屋子里最稳重的要数碧落,她闻言忙道:“傅姑娘,小心说话,别冒犯天颜。”
傅依兰瞪眼道:“怕什么,他做得出,难道还怕人说么,他要一点不亏心,也用不着把顾大人先贬去福建那种蛮荒野地,摆明知道这事儿不得人心,怕户部不肯配合。”
“就是的!姑娘说得多有道理。”傅依兰的丫鬟采青帮口道,“哪有当主子这么办事的,敲锣打鼓告之天下,来我们家当丫鬟是白干活的,不但没月银拿,连饭也不给吃,衣也不给穿,什么,大管事你说不能这么干,那好,反正你以前月银领得多,以后丫鬟们的月银衣食你全包,这不是笑掉人的大牙吗?”
碧苓也跟着咋呼起来,“可不是,这样的主子换了谁也不愿意去他家干活呀。咱们这些当丫鬟的本来也就是为了挣钱活命,想来那些兵士也差不多,哎呀,”她忽然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似的,惊叫一声,“难道新皇帝就是不想让士兵打仗?不想打胜仗?难道他想把咱们殷国的城镇白白送给蒙古人?”
碧落看根本堵不住这一屋子人的嘴,索性将窗子一扇扇关严实了,又见顾婵脸色惨白,忙从茶壶里倒出一盏茶来递给她,“王妃,喝杯茶压压惊。”
顾婵接过来,小口小口啜着茶,因为发抖不停,茶盏里的水大半洒在襦裙上,茶渍晕开,锈没了雨过天青绸缎上精绣的粉荷。
“他是皇帝,未必想把大殷的国土白送给蒙古人,但他肯定不想姐夫打胜仗。输了战事,军队肯定有折损,输得越惨,折损越大……他这是变着法儿削减军力!”傅依兰顺着碧苓的猜测,恨声道,“宁皇后一系人果然阴险,他们想害死姐夫,届时就算他不死在战场上,也可以按个抗敌不力的罪名……”
她太心急,脱口而出便是从前用惯了却没在顾婵面前喊过的称呼。
不过,顾婵根本没有心思注意这些。
傅依兰到底是读过兵书的,几个姑娘里面只她猜测得最靠谱。
顾婵一直担忧害怕的事情一夕之间全部袭来,本就让她措手不及,这会儿又被人句句戳中,她强咬着牙也没能抑制住眼泪流淌。
“璨璨,你别哭,”傅依兰以为是自己惹得祸,忙掏出巾帕来凑过去给顾婵擦眼泪,“我不是想吓你,我都是瞎猜的,哎,我根本是胡说八道,姐夫那么英明决断的一个人,怎么可能被这点事情难住……”
顾婵也不是那么好哄的,她截住傅依兰话头,呜咽道:“他再有本事,也不可能一下子变出几十万大军的军需来……”
她这时有点恨自己,为什么要用那么隐晦的方式去提醒韩拓,如果他当时没放在心上,现在再着手哪里来得及。
为什么不能坦坦白白全都告诉他呢,不就是怕他觉得自己重生过是怪物吗,可是到底孰轻孰重,要是韩拓真的有什么事……
这种事越想越心焦,眼泪当然不可能止得住。
傅依兰也急,她在屋里转着圈,嘴里念念有词,“……得军需的办法,可以抢敌军的粮草,可以向百姓征粮,衣裳草药等日常用品全都可以买,只是量大,也许短时间内难以备齐,可以从军营驻地向四周城镇扩散着去购买……”
办法到底管不管用,她也不知道,没有上过战场的大姑娘,没有实际的经验,只能结合书本里看来的,再加上常识,推论猜测,虽然难免纸上谈兵,好歹最后终于总结出一个重点。
“只要有足够的钱和人手都能解决!”
韩拓手下二十五万军士,人手足得不能更足,余下的便是银钱。
顾婵快速地眨动几下眼睛,钱她有,还很多呢,多得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多少。
“碧苓,走,去我的私库。”顾婵命令道。
王府里各事如今虽然由几位嬷嬷打点得非常妥当,但是她们到底有些年纪,过不几年都得渐渐退下,需得早日培养适合的后备人选。
碧苓和碧落这两个王妃身边的一等大丫鬟自然最先被考虑。
顾婵根据两人性情分派了任务,碧落待人接物较稳重,便跟着李嬷嬷学管家,碧苓脑袋灵,懂算术,从前也是她管着顾婵一应的首饰器物,这会儿给她加了码,跟典薄嬷嬷学管账,顾婵存嫁妆的私库也交给她打理。
顾婵的私库设在紫韵山房。
当初顾枫带队押送嫁妆到王府时,顾婵与韩拓还在半路上游玩,但那一百几十抬价值连城的嫁妆不可能等王爷王妃回来才入库,紫韵山房又是一早修整好准备给王妃入住的,管事便做主将嫁妆在这边入了库。
后来,韩拓虽然一直让顾婵住在三恪堂,却也没打算将私库挪过来。
对于韩拓来说,顾婵嫁妆的作用也就是成亲那天展示一番而已,他堂堂王爷当然养得起自己的王妃,根本没想过有朝一日顾婵需要动用嫁妆。
碧苓打开三色镂空鸳鸯铜锁,与顾婵一同入内。
顾婵这还是第一回亲自检视自己的嫁妆,半人高的珊瑚树、一人高的吉祥宝瓶等等,她看也不看,虽说这些价值都极高,但一时三刻根本不可能脱手。
她的目标最里面的樟木箱。
齐小腿高的箱子里满当当的全是银票,一千两一张,一百张一叠,齐齐整整地摞了竖三叠,横四叠,一共三百二十万两。
钱有了,怎么送去又成了问题。
虽然韩拓留下人手保护顾婵,但不过是李武成领着一队十几人的玄甲卫,日常守护王府不成问题,护送如此大量的银钱,却不知是否足够。
顾婵让碧落请李武成来商谈。
李武成听后什么也没说,一撩衣摆利落地跪在地上冲顾婵磕了三个头,那额头撞在青砖地上砰砰直响,可见用力之实在,毫不作伪。
“王妃大义,末将佩服!”
顾婵慌忙去扶他,她受之有愧,她只想救自己的夫婿,其余事并未深想。
然而此举对于李武成等军人意义却非比寻常,他自是立刻去留守在幽州的玄甲军中调遣人手,选出百人押送银钱。
傅依兰是个没出嫁的姑娘,不像顾婵有那么多私房钱,但她也心心念地要帮上一把。于是回到家中,将此事对父母说起。
安国公白天已得了消息,正琢磨着写信给韩拓,此时听闺女一说,不由赞道:“王妃宅心仁厚,实在难得。”
“可不是,那会儿我第一眼见就喜欢这姑娘,觉得她同慎斋甚是相配呢。”安国公夫人感叹道,“我也去翻翻我的嫁妆,反正留着也是在库里蛀虫,能帮一把是一把。”
起身走到门口,回头冲傅依兰笑道:“不过,到你出嫁时嫁妆没准就少了。”
“娘,你尽管把准备给我的嫁妆都拿去给姐夫吧,我不在乎。”
不过几抬嫁妆,和韩拓还有十几万将士的性命相比,根本不值一提。
安国公夫人嫁妆里没那么多现银,加上安国公拿出来的,总共凑齐了七十万两,一同交给玄甲军押送。
到临行的那日,顾婵由傅依兰陪着,骑了马,一直将押送银钱的队伍送到幽州城外的十里亭。
“王妃,请回吧,”李武成在亭边的小溪里饮过马,向顾婵拱手告别,“我等一定不负王妃所托,安全将银票送到王爷手中。”
第71章
顾婵一早存了去见韩拓的念头。
可以说,从韩拓启程刻意没叫醒她,不肯同她告别那时开始,便在心中生出这般打算。
但她一直没有真正付诸行动。
其中的原因,一部分是纠结犹豫,因为不够不自信,不认为自己可以顺利完成这趟旅程。
顾婵远行的经验实在少得可怜,屈指可数的数次都是有家人陪伴保护,若要去找韩拓,势必不可能有太多人随行,而且只怕根本不会有人愿意让她出行。
早年和顾枫离家出走寻找萧鹤年那次发生的事情,也令她明白独自上路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。,
虽然顾婵性格里有娇生惯养者不能避免的任性,但她并不是不分轻重胡乱妄为之人。
她知道如果自己冒冒失失地上路去找韩拓,又在半路上出了什么事,只能给人在前线的韩拓添乱,令他担忧分心,届时不但帮不上任何忙,说不定还会令情况更糟。
所以她一直压抑着自己,不管多想念韩拓,也乖乖地留在王府里。
哪怕经常发噩梦,一次又一次地梦到韩拓出事,每天早上哭着醒过来,也强忍着安慰自己只不过是因为太过担忧,才会日有所思,夜有所梦。
顾婵命令自己要对韩拓有信心。
然而精神胜利法始终抵不过韩启一道又一道指向明确的圣旨。
每一件事都与前世吻合起来,只是战场上领兵作战的人从楚王换成韩拓,顾婵没有办法说服自己,只是领军之人不同结果便能完全与前世不同。
因为战场上那人是顾婵的夫君,她不能忍受他受到半点伤害。
于是,想去寻找韩拓的*再次蠢蠢欲动。
这一次,顾婵已经不是单单因担忧想念而期望能见韩拓一面,她心思里存着一股决绝之意,她要和韩拓在一起,生也好,死也罢,上穷碧落下黄泉,她都誓要追随而去。
所以,顾婵选择了不再安坐家中等待消息,而是踏上冒险之旅。
傅依兰懂得些许追踪之术。
虽然来源不外乎韩拓与父亲教导,于她本人又都是纸上谈兵,从来未曾真正实践,但架不住传授她的人本身本领非凡,再加上她天生聪慧,今日使用起来也颇有一番成效。
两人在沿途的小镇子上换过装,打扮得互相都不大认得出对方,一路远远地吊在李武成他们后面约莫一二里距离之处。
官道平坦无遮蔽,遥遥能望见前面的队伍,又不至于被发现起疑。
前有李武成引路,身旁有精通武艺的傅依兰陪伴,只要小心些,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。
顾婵也不再是三年前那个只能坐在马车里的姑娘,如今缰绳握在自己手里,前路由自己掌控,无需害怕不知何时发生意外,又身不由己地被带去到不知名的地界。
完美——这是顾婵下的结论。
理想总是很丰满,然而现实永远骨感。
顾婵的完美之旅维持不过半日,便开始出现各种她未曾预料过的情况。
首先是晌午在茶寮用饭。
该间茶寮是一对农家夫妻在官道旁摆的摊子,极其简陋。
四根丈来高的糙木桩子钉入土地,顶端分别撑起白帆布四角拉成个棚子,四面透风,随处可入。
说是白帆布,其实已有些发黑发黄,呈现出一种乌了吧唧的灰色。视觉效果不好,却丝毫不妨碍其功能,晴天可遮阳,雨天能挡雨。
五月下旬,暑热难当,坐在棚下阴影里总归比顶着太阳骑马凉爽,顾婵坐进去时感觉到十分惬意。
桌椅是榆木制的,同棚子一样粗糙简陋。桌面凳面刨得光滑无刺,但并未上漆,木纹清晰可见,木节裂缝也并未修饰。
茶寮只卖四样东西,茶水,菜肉包,糖包,蒸馒头。
棚子一角外面有泥砖砌成的灶台,上面一摞六个直径三尺来宽的青竹蒸笼,每种食物蒸两屉。
灶台旁边另砌一个半人高的台子,台子上铺着榆木板,老板娘就在此处和面剁馅、包包子做馒头。
老板提着铜皮壶满棚子转悠给诸位客官倒茶水。
那茶水也是一样粗糙,入口尽是涩味。
不过两人出发得仓促,什么都没准备,幸好傅依兰习惯在马鞍袋里绑水囊,才不至于一路干渴,这会有口热水喝已经很开心,自也没那么挑剔。
水喝够了,老板娘也端上来她们点的吃食。
农家人没有精细白面,用的都是荞麦面,蒸出来的包子馒头都是深黄偏褐色,就像脚底下踩的土地被水打湿后的颜色。
顾婵一看便没胃口,勉强拿了菜肉包咬上一口,肉不知道是什么肉,因为看不见,也吃不出味道,菜用的是路边挖来的苦荬菜,味如其名,是苦的。
她扫一眼周围几桌狼吞虎咽的旅人,默默地将菜肉包放回盘子,又拿起一个糖包尝尝。
糖包皮厚,荞麦面粗粝粝的口感便十分明显,糖用得是红糖,甜得腻人,顾婵勉强吞咽两口,又默默地放了下去。
“你这样不行,这不是娇气的时候,还得骑一下午马,得吃饱了才有力气。”傅依兰见顾婵如此,连忙劝道。
“我还不饿,”顾婵撒谎道,“应该能撑到晚上,晚上应该宿在驿馆吧?”
届时不就可以吃些像样的饭菜。
“或许吧。”
傅依兰真的不大确定,本来她以为李武成那队人会在驿馆用午膳,谁知他们竟然坐在路边啃干粮。
所以她才不得不带着顾婵进了这间茶寮,照旧是为了远远观察他们的动向,最主要的是别跟丢了。
照这样下去,谁知道这些男人会不会选择幕天席地的歇一晚上,反正现在天气热,夜晚室外还比屋里凉爽些呢。
不过,傅依兰看看顾婵因饭菜不合口便委顿下来的小脸儿,决定暂时不将这种猜测说出来,免得吓坏她。
她到底比顾婵皮实些,又曾经试过跟着父亲骑马远行,强撑着将两种包子各吃掉一个。
眼看着李武成那队人开始动身,傅依兰叫老板打包了十个馒头,再将水囊灌满,带着顾婵一起跟了上去。
顾婵从来没骑马走过远路,今日一上午骑马经过的路程,大概比她从学骑马起跑过的路程加起来还要多。
当时她兴奋着不觉得什么,在茶寮里歇了一会儿再站起来,便觉得腿软无力,可她有决心,不能半途而废,坚持爬上马背,还好,马跑起来,腿上用力与走路不同,酸软的感觉暂时缓解。
傍晚时,李武成等人再次蹲在路边歇脚。
这回地方荒凉,连茶寮都寻不到一间,顾婵饿得极了,竟然就着水囊里的茶水吃下去半个荞麦面馒头。
傅依兰担心的事情最终没发生,虽然李武成过了亥时才带队投栈,但好歹还是宿在驿馆里。
两个姑娘要了一间位置偏僻的上房,点了八样菜送到房内,吃饱喝足,分别泡过热水澡,再高床软枕美美睡上一觉。
第二天起来神清气爽。
然而这只是精神上。
肉.体却没有精神那般强悍的调节功能。
前一晚洗澡时顾婵看到自己大腿内侧青紫一片,轻轻碰一下便觉得疼痛难忍,早上起来青紫痕迹更加厉害,不过似乎没那么疼了。
于是,她并未声张,照旧上马赶路。
这一日和前一日大致相同,除了顾婵感觉自己大腿内侧的疼痛不适随时间流逝愈发严重。
夜宿驿馆时她从驿丞那里买来伤药。
在净房里褪下衣裤一看,才发现有些地方已经破皮,沾水便觉沙沙的疼,顾婵不敢再泡澡,只草草擦洗一番,将伤药囫囵涂抹上去,再拿绷带包裹起来。
幽州距大同一共六百多里路程,快马两日可到。
李武成等人押送两箱银票,速度需要放缓,但计划上也不过只多一日行程,三日便可到达。
顾婵想着,左右不过再坚持一日,况且疼得久了,她也有些麻木,并非完全不能忍耐,翌日起床,依旧强撑赶路。
走不多远,便从官道下来,转上山路。
“我在家看过堪舆图,翻过这座山就是营地了。”她傅依兰说着看看天色,又道:“这山不高,说不定晌午前后便到了呢。”
“太好了。”
顾婵由衷回应,但声音直打颤。
马每行一步,她大腿内侧便与马鞍摩擦一次,每一次都疼得剜心般。眼泪好几次涌上眼眶,顾婵要么挥手抹掉,要么便深呼吸着强行压制回去。
这会儿不能哭,马上就到了呢。
安然无恙地到达,再有傅依兰作证,证明她一路都坚强又能干,也没犯娇气,韩拓就会答应让她留在他身边。
有这样的念头做支撑,顾婵咬牙继续前行。
不过意志并不能真正使身体更加强悍,顾婵的速度越来越慢,渐渐落在后面。
傅依兰调转马头回来找她,“你怎么了?不舒服?脸怎么那么白?”
“没事,就是有点累。”顾婵答道。
傅依兰向前张望一番,道:“那我们歇会儿吧,反正山上只有一条路,落得远些也无妨。”
顾婵怕自己下马后再没勇气骑上去,摇头拒绝道:“我还能行。”
她挥动马鞭,抽在马身上,速度陡然加快,将傅依兰远远甩在后面。
“等等我。”傅依兰催马追上去。
天空澹沉阴暗,不多时便淅淅沥沥地飘起雨来。
翻过一座山岭,顾婵又开始渐渐落后。
雨越来越大,从细密的点连.成银丝缕线。
两人身上都湿透了,冷得发抖,可是半山腰上,一面是高耸入云的山壁,一面是陡峭的悬崖,根本没有躲藏避雨之处。
“璨璨,快点吧,我们赶上去。”傅依兰觉得不能如此下去,雨太大了,这样的天气在山上太危险,她们两人又落得太远,万一遇到什么事,根本不会有人知道,倒不如追上李武成他们,起码有个照应,再说,反正都快到了,也不用担心李武成与韩拓通信把她们送回去幽州去。
顾婵嘴上应着,奈何身体实在不济,勉强跟在傅依兰侧后方奔驰一段,再次渐渐慢下来。
因有雨声嘈杂遮盖,傅依兰初时未曾察觉,待到说话却无人应声时,勒马回头,才发现顾婵并没有跟上来,透过茫茫雨雾,根本见不到她的身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