鞍鞯铺的伙计都是识货的主儿,认得他骑得马至少几百两银子,心想这么贵的马骡马店的掌柜都让他骑去,那肯定是熟客人,自己也就同意了。而骡马店的掌柜看这鞍鞯铺的伙计毕恭毕敬的,一看就是赵黑五的仆人,那仆人留在这儿主人自然也不会不管,也就放心让他骑马去试。这就中了赵黑五“流星赶月”的骗术了,趁他们误会之间,赵黑五早就不见了踪影。等二人回过神来,必不会先去找骗子赵黑五,而是争执究竟是谁的责任,通常还会打一场官司才会了结,赵黑五反而可以逍遥法外。不过久而久之,骡马市也都深谙这骗局,赵黑五便很难再去下手。
这次他就是刚从口外卖马回来,甫一入京便觑到了“汇昌和”的命门,银庄可比马匹来的直接,至少不用愁如何出手,于是赵黑五计上心头,没有回京城自己的落脚处,而是来到古岭租下了这一间破房子,唯有如此,才能技经肯綮。
前门大栅栏的繁华继续着,车水马龙,摩肩接踵,各大票号门前俱是停满了马车。“汇昌和”里多是山西来的客商来兑换银两,倒也门庭若市。可薛掌柜却喜不起来,因为这些人都是来兑换银两的,没有存放银两的需求。里屋的饭菜虽然就着上好的水塔陈醋,但吃在薛掌柜嘴里也不是滋味儿,于是他叫来了伙计王二。
“外头怎么样了。”薛掌柜又拿起了水烟。
“兑换的山西客商们都已经走了,现在外头正空闲呢。”王二如实相告。
“往年这个时候,秋月斋的孟掌柜都要回东北了,通常会来存几千两银子,你去看看他什么时候动身。”薛掌柜脑子里都是存银子的事,水烟也砸吧不出滋味儿了。
“孟掌柜已经回去十多天了,银子都存隔壁票号了。”
薛掌柜一听王二的话,气不打一处来,左手一拍桌子,吓了王二一个趔趄。
眼望着外面日头快沉了,薛掌柜把伙计聚拢到一块儿,操着一口山西话,动员大家。
“后生么,你们跟着我老薛也有几年了,咱们汇昌和这阵是遇上难处了,我希望你们能帮着分担。从今天开始,店里的杂务就嫑做了,都出去拉客人,数目咱不挑,有钱就行。”
伙计们齐应声。
王二放下手里的鸡毛掸子,跟着其他伙计出门拉客人存钱。
汇昌和的名声在附近已经是有些叫不响了,行人过客,贩夫走卒多是摆摆手,拒绝伙计们的好意。
就在王二蹲在路旁一筹莫展的时候,有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王二抬头,看到一个瘦削黝黑的乡下人,身穿麻布单衣,背上一个口袋,看着颇有些分量。
“你是干嘛的。”王二不解。
那人也不回答,只是左右看了看,压低嗓音说:“银子卖多少钱一斤?”
这种话不是一般人能明白的,王二知道他是想换银子,但这人看这穿着打扮也不像是个阔绰的主儿,更何况换银子向来是论多少钱一两或是一钱银子换多少钱,还没听见说过银子论斤换钱哪。看这人的样子像是乡下的怯老板,本想撵他走,但转念王二想起掌柜的今天说的,不论数目,有钱就行。起身作了个揖,带着乡下人进了汇昌和。
王二不认识,那乡下人便是赵黑五,此刻他已经在京城盘桓了一整天,直到看到汇昌和的伙计们出门,这才来到了这里实施计划。
薛掌柜看王二领着一个乡下人进了店,面上不悦,正要开口训斥。那赵黑五先说话了:“你们谁是掌柜的。我要卖银子。”
这话一出,薛掌柜不经发笑,还没见过人这么直接的。王二这时使了个眼色给薛掌柜,薛掌柜明白这人是个怯老板。
薛掌柜也不提银子怎么兑换,先和他寒暄:“老乡,哪里人啊。”
赵黑五操着西郊方言说:“古岭的,好几十里地呢,你们要不买银子,我还换别家呢。”
“别急啊,老乡,那你说说你有多少银子。”薛掌柜一步一步探听。
赵黑五将包袱打开把银子哗啦啦的扔到地上。
伙计们都吃了一惊,心想这乡下人可真憨啊,财不外露都不懂,哪有人直接这么倒银子的。
薛掌柜眼可尖,大概这么一扫,估计得有个三四十两,虽不多,但这乡下人必然有所藏匿。所以先露出不屑的眼神,然后端起茶呷了一口,也不答言,想抻一抻,看看能不能把这怯老板的大头给引出来。。
赵黑五把人性都摸透了的大骗子,怎么会不知薛掌柜的心思,他故意像受了侮辱似的,也不说话,拿起银子往包袱里塞。
薛掌柜立刻急了心想这怯老板也太不经抻了,赶忙招呼王二拦住。
“你这得有个四十两吧,按理说也不少了,但我们票号做的都是大买卖,你应该明白。”薛掌柜不动声色。
哪知道赵黑五可不受气。背起包袱转身要走,嘴里直嘟囔:“我老婆说的对,城里人就是不靠谱,嫌我钱少,我还不卖了,我家里那一坑银子,我都不卖了。”
这话一出,把薛掌柜嘴里的茶都给听喷了,心里暗想。“一坑银子,就不说多大的坑,就这量词就够吓人的了。”
薛掌柜立马笑脸迎了上去,挡住去路。
“你要怎地。”赵黑五伸手推人。
“票号当然是跟你做买卖啊,只不过我能问问您这银子是哪儿来的吗?”薛掌柜真是机警,到这会儿了,还得确认下这银子的来路。
“是我掘来的。”赵黑五满不在乎的回答。
薛掌柜点头,心想这就对了,这人来自古岭,那地方可是盗墓成风,墓里来的银子也算外财,怪不得他急着换钱。
“你不是卖银子么,我们收,有多少收多少。”薛掌柜露了真容,赵黑五心中大喜,这是上钩了。
赵黑五故意装的愣头愣脑的说:“那我问你银子多少钱一斤,你还没回答我呢,我可要比对比对价格的。”
此刻薛掌柜已经自认为将这怯老板摸透了,笃定他必不知银子兑换的实际行情,赚钱的机会来了。
“银子是一百二十吊钱一斤。”
薛掌柜开口后,伙计们不可言说的表情便说明了一切,这是在蒙这怯老板。
当时的市场行情一两银子能换十吊钱,清朝一斤等于十六两,也就是一百六十吊钱一斤银子,薛掌柜看着赵黑五,想从他的神情中抓住一些信息,至少能看出他究竟懂不懂行情。
没想到赵黑五一口答应。
“我这银子卖给你们啦。我问了好几家啦,都说不到一百吊钱,你们这买卖真公道,卖给你们吧。”说着把银子倒在柜台上。
柜上伙计立刻把银子过分量,整整三斤,伙计赶忙递上了三百六十吊钱。赵黑五接过沉甸甸的铜板,在身上擦了擦,仔细看了看,然后才放回了包袱。薛掌柜看赵黑五一脸喜悦,筹谋着怎么把他那一坑银子弄来。
赵黑五也在等,他知道这掌柜的必不会放过那刚才提到的一坑银子。
果然掌柜的在银子验过是真的之后,让伙计倒了杯茶给赵黑五喝。
“咋地,掌柜的还有事?”
“还未请教您高姓大名。”薛掌柜客套上了。
“嗐,你们城里人就爱整这虚头巴脑的,我一庄稼人哪来的高姓,叫我二牛就行了。”
“牛爷,您那一坑银子都准备换钱吗?”薛掌柜小心伺候着赵黑五。
赵黑五起身看了看外面,见没人进来,这才回转店里,小声说:“不瞒掌柜的,我是都打算换成铜钱的,毕竟银子太扎眼了,可我家里那老娘们她不让啊。这样吧,我以后每天晚上偷偷拿一斤出来换钱,你们把买卖早点做完,在你们关门的时候我准到的,从此,我是天天来,卖了银子再买些零碎的东西。”
薛掌柜大喜,握着赵黑五的手说:“牛爷,大丈夫就该如此啊,那我们就静候佳音。”
赵黑五挣脱薛掌柜的手低声说:“但是咱得说清楚了,这事我不想让旁人知道,我来了的时候,你们可千万将门关上,等我换好了银子再开门把我放出去。”
“牛爷放心,那是自然。”
赵黑五这才起身告辞,背着包袱,继续着乡下人模样,在外面东瞧瞧西看看,向着西边而去。
汇昌和内,伙计们恭喜掌柜的,遇到了怯老板可以蒙一笔钱。
薛掌柜喜形于色,给了几个伙计赏钱,转过脸对王二说:“二子,你跟着去看看,看他是不是住古岭,家里有没有老婆。”
王二当时心里有些不情愿,毕竟古岭几十里路呢,但又不敢忤逆掌柜的命令,悻悻地跟着去了。
刘账房忙问:“怎么了,掌柜的,是不是有什么不对。”
薛掌柜呷了一口茶:“倒也不是,只是毕竟他是古岭来的,可能是个江湖人,有可能是来吃咱们的,我这心里不放心,让二子去看看。”
“还是掌柜的周全。”
汇昌和外的人流随着夜色的降临,更加熙攘,只要起了贪念,即便再机警,这一场祸端,薛掌柜也是万万难以看真切的。
未完待续.....